张清伟（成都高新区）

从海拔近5000米的雪山上坐缆车下来，又上了观光的中巴车下山，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。汽车犹如游客的心情一样，在蜿蜒的一片彩林里欢快地穿行，我隔着车窗沉浸在外面的高山、峡谷、湖泊、红叶里，秋色如铺开的画卷。突然，我的胳膊被人用胳膊抵了抵，转过身，原来是坐在一旁的老大爷。

“年轻人，你是第一次来达古冰山吧，我对这里很熟悉，我讲给你听听！”我这才打量起他：穿一件崭新的蓝色夹克衫、头戴一顶陈旧的蓝色鸭舌帽；古铜色的脸庞和崎岖的皱纹，让我想起记忆中乡下老家灶屋烟熏的腊肉，陈香而亲切。他神采奕奕，声音洪亮，犹如石块撞击山涧流水的声响。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，语无伦次挤出一句话：“我这里，我这里！”

我大吃一惊，以为他发生高原反应了。在雪山顶上时，我就注意到这位游客中年纪算是最大的老人，看他眼睛深情地注视着雪山、盯着嬉笑的游客、嘴角露出顽童般无邪的微笑。“我这里，心里很怀念啊，心里一直装着这个地方，40年了，我来看看。距上次来雪山，1978年，离开这里整整40年了，我今年77岁了。这恐怕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来这个地方了！”

老人讲起了自己的故事。40年前，他还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县运输队调度室的一位职工。那时，小县城就一两条狭长的街道。达古冰山这里还是一片原始森林，没有旅游开发。这还是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，现在森林里的路，也是按以前的走向修的，变成宽宽的柏油路了。“那时，有空时，从小县城出发，我们坐着解放牌汽车，很威武，沿着崎岖的山路开进去，然后车停下来，大伙儿又步行，进入山里，就像进入一个仙境啊。可以看见金丝猴、羚羊等很多野生动物；成片的杜鹃啊、厚厚的松针林，好看得不得了；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、鸟叫的声音、风吹树林的声音；唱一曲山歌，大吼叫两声，巴适得不得了啊！走到没路的地方，大伙儿望望雪山，神秘的雪山，有时绿中带蓝，有时变得五颜六色。我们都想如果这一辈子哪天能登上去，在雪顶上打两个滚，就值了！” 他每说一句话，都要用胳膊抵抵我的胳膊，生怕我没听清楚。

车沿着柏油路转弯，太阳出来了，阳光映照着两边的美景，继续欢快前行。老人舒展了眉头，越讲越有兴致，“没想到，现在这里搞成旅游区了，听儿子说，全世界的游客都来了。我打听了，上面以前在山里放牛羊的人家，基本上都下山了，做生意了，富裕了！”他看着偶尔闪过的空荡无人的房子，喃喃道。

老人说，从17岁招工进入黑水县生活、工作了整整20年，后来他因工作出色，调回到绵阳城里，一直干到退休。全国旅游也走了很多地方，可40年了，还是十分牵挂这里，这辈子精力最旺盛的日子都留在了黑水河呢。“儿媳怕我高原反应，我态度很坚决，认为登上雪山顶肯定没问题的嘛，雪山也会保佑我的嘛！爬上雪山顶简直像做梦啊，大伙儿40年前的愿望，成真了。”

到了山脚下，我向老人家道别，在景区大门口，我看见同车的一对中年男女，显然是他的儿子儿媳。大门前，儿子举起胸前的相机，老人安静而笃定地站着，咔嚓咔嚓拍下了几张照片，仿佛站成了这森林里的一棵树。

“爸爸，上车了。”儿媳过来拉老人的手。老人缓慢转过身去，又深情望了一眼雪山，眼角淌出了几滴泪水。有些不舍、有些怅惘。